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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国医大师朱良春,挖掘民间中医经验
曹东义 发表于:2017-4-3 10:50:27 复制链接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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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中医大家朱良春》
               
朱良春讲述
曹东义整理编写
提要目录
《走近中医大家朱良春》
      2008年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
              朱良春口述
曹东义整理编写
提要目录
在南京是首都的时代,镇江是江苏的省会。在秦始皇的时代,丹徒是镇江的县府。秦始皇把这里当作犯人的流放地,朱熹的后人把这里叫做“儒里镇”。著名中医学家朱良春就出生在这个鱼米之乡。
朱良春的祖父由于年轻聪明,被当铺的老板看重,赏赐他的是吸鸦片。爷爷撒手人寰,祖母悲惨度日。朱良春的降生,寄托着祖母无限希望,因此,取名朱亮春。
祖母把心爱的孙子送到私塾里,是怕上小学的路上会有不测。启蒙的塾师被小同学称为“老猫”,“老猫”教育的是一群“现代老鼠”,五年里却没有教过任何数学符号。
从镇江到南通,现在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当年长江里的一叶扁舟,却需要飘荡两昼夜。13岁的朱良春,第一次离开故乡,眼望滚滚长江浪涛汹涌,耳听两岸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对于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
勤奋好学是朱良春的天性,不甘落后也是他的特色。然而,发奋读书不仅可以收获知识,过多的消耗也能带来疾病。在鲁迅被结核病困扰的同时,百里之遥的朱良春也患着同样的疾病。然而,在鲁迅误解中医的时候,朱良春却走上了学习中医的道路。
太医世家是一个令世人充满想象的神秘所在,18岁的朱良春有幸走进了马太医家的大门。跟班抄方一年,获得了许多太医家族不传之密。太医后人医术高明,医德高尚;袖里春秋,看着迷惑,学起来更难。
青年人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太医家传代表着传统,而学校教育表示着现代。经过几昼夜的辗转难寐,朱良春终于逃离传统,奔向了现代。从奔牛车站,乘火车到苏州,来到苏州国医专科学校,走近章太炎身边。
章太炎不仅在苏州办着国学讲习所,而且还身兼苏州国医学校的的校长、中医研究院的院长。他的浙江话尽管许多学生听着费劲,但是学生们对于聆听章校长的训话仍然十分痴迷。朱良春就是这许多粉丝之中的一个,他远远地看着章太炎讲一句话,喝一口茶,吸一口烟,吐一口痰。
侵华日军的轰炸,不仅轰散了中医人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学校,而且也轰散了中医学子继续深造学习的梦想。兵荒马乱,人心不宁,下一步该怎么办啊?朱良春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与整个民族一起经历着一场磨难。
1937年的11月,上海长达三个月的淞沪大战尚未平息,朱良春来到了这个战乱中的大城市,成了名医章次公的入室弟子。借宿在赵先生家里,每天早上行走在寒冷的街头,这个冬天给朱良春留下了难于磨灭的印象。
日军封锁长江,朱良春先生的父亲无法与他联系,他的经济命脉断了。恩师章次公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技术扶贫”让他到难民医院去打工。这个难民医生,不仅获得了经济来源,而且成了救民疾苦的苍生大医。
1939年,在反中医人士汪精卫建立伪政权的时候,朱良春先生在南通开业了。他的门楣上,一边贴的是太医家传,一边是国医学院毕业,既连着传统,也通向未来。他学着章次公的样子,也是舍医赠药,再加上良好的疗效,因此深得人们喜爱。
登革热是一个急性病,别人一周见效,他却能三天治好,靠的是“博采众方”和自己善于化裁运用。临床疗效是一个医生最好的宣传品,朱良春的名声随着传染病的消退而日渐远扬。
佩服朱良春的不仅是患者、同道,想跟他学习中医的青年也日渐增多。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想到了传道、解惑、授业,南通中医专科国医学校在一座旧庙里成立了。他是最忙的人,看病、安排教师、编讲义、替课、补习、带教,一干就是四年。
新中国诞生了,他与南通人民一起迎来解放,爱国卫生运动他是带头人;1952年组织起来搞联合诊所,他也是带头人。因为他业务好,人格魅力大,自然各项事业都是他带头。
1954年,联合诊所的病人太多,不能满足人们的需要了,因此,升格为私人联合的中医院。虽然是中医院,西医的同道早就是他的合作伙伴。1956年,私立的中医院变成了公立的中医院,当然都是无偿地捐献出来的。他也理所当然地仍然是院长。
南通市中医院里有三枝花,是很有特色的土医生转正的。说是三枝花,其实都是散在于民间的土郎中,有两位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另一位只懂得一味药。但是,在朱良春的手里,他们都成了专家,被中国医学科学院聘为特约研究员。
朱良春培育的三枝花走进北京参加学术会议,他自己作为农工党的中央委员也经常进京,因此可以拜见先期进京的卫生部顾问章次公。章先生两次同毛泽东彻夜长谈,或许影响了中医政策的制定。但是,章次公在反右之前就被强制学习,却是少有人知。
文革期间的世态炎凉,使朱良春先生深切体会到人情冷暖。即使是被关在火葬场的岁月里,他也没有破灭自己的人生理想。他获得解放、找回自己作为一个医生的尊严,完全靠自己一双治病救人的妙手。
朱良春先生提携后人、教育学生,不仅满腔热情,而且往往独具慧眼,其中不乏点石成金之作。何绍奇、朱步先、史载祥成为杏林翘楚,就是朱良春先生的妙手杰作。
1992年75岁的朱良春先生,率子女办成中医临床研究所,传承学术,弘扬中医,终于有了自己的平台。不仅地方领导致贺,著名画家范曾书写丹青,国家领导人卢嘉锡也欣然题词勉励,这是何等的精神感召啊。
朱良春先生的妙手,并不仅让上海的施先生晚期胰腺癌绝处逢生,而且让日本的乳腺癌患者,在术前准备的日子里癌细胞大部消失。他高妙的医术,深奥的养生经验震撼了东瀛。在他事业遇到困难的时候,东瀛回报的涌泉之水,恰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中日之间的创伤,被他医治而康复成友好。
江苏南通是朱良春先生的宝地,但是他成为国著名中医专家,不仅是在南通看病救人,而是应邀到全国各地讲学,传经送宝。他常说“技术不保守,经验不带走”。他讲的都是别人视为“不传之密”的干货,学起来兴趣盎然,用起来随手即灵。
新加坡的学生更高明,把老师请到家里,手把手地教,一点一滴地学。朱老也希望了解海外中医发展的状况,把中华大医的真正绝活,在海外展示出来。他治疗尿毒症患者的药方,就像我们先人崇尚“海上方”一样,被新加坡的西医视为珍宝,逐一研究。
研究所的规模已经狭小了,容不下那么多病人,也难以适应未来的发展,因此,朱家军里的铁娘子朱琬华,一定要办一所医院。在朱老90岁的时候,南通良春风湿病医院成立了。卫生部正副部长都写来了贺信,海内同道共襄盛举。
名师与高徒之间的学术传承,是中医薪火相传的特色。名师与高徒的盛会,在南通首开纪录,然后定位于广东。不同学科的中医专家聚在一起,历史经验与现实创新互相交融贯通,促使中医学术不断发展。
南通的濠河虽然不长,却连着万里奔腾的长江;北濠山庄里的朱老,关注着全国的优秀中医人才。有来访的,有来信的,也有来电话的,朱老几乎是每函必复,有问皆答。这对于一个九十多岁的著名中医专家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他却做到了。
朱良春先生是一个著名中医学家,他身上有着许多谜团。他的成功,拨动了许多患者、读者的心弦,他的人格魅力,他对事业的追求,他的养生之道,他的健康长寿,他的学术造诣,都值得一一去解读。
1.   育三枝花,不单靠一双慧眼
曹东义:“有关您发现、培养季德胜、陈照、成云龙三位土专家的故事,已经成为当代杏林的一段佳话,他们被人们称为南通市中医院的‘三枝花’。请您讲一讲当年的历史过程好吗?”
朱良春:“这里边的确有许多值得回味的地方,我个人的作用是有一些,但是,更重要的是那个时代的政策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也就是说,当时的政策环境适合培养三枝花,现在的政策环境下就很难做到。这也是后来这一类事情少了的一个原因。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也是这个道理,伯乐也是需要环境许可的,这一点值得我们深思。”
曹东义:“人们都传说,20世纪50年代,中医界出了一件轰动全国的新闻:三位民间土医生成了中国医学科学院的特约研究员,被人们称为‘三枝花’。您就先说说蛇医季德胜吧。”
朱良春:“季德胜由于长期生活在艺人们中间,还真有些传奇色彩[1]。季德胜当时的确切身份,一般被人们称为‘蛇花子’,也就是以耍蛇,卖蛇药为生,艰难度日,朝不保夕。”
曹东义:“解放初期的南通城里很热闹吧?”
朱良春:“当时的城市规模不大,城内主要交通干道是纵贯东西和横亘南北的两条大街,两街的交叉处称为十字街,这是南通最为繁华的闹市中心。解放前,十字街头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糕饼臭茶干的,有卖豆腐脑儿的,有玩枪弄棍的,有打卦相命的,三教九流都有。其中有个玩蛇的,很吸引人。这是一个带点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他经常手上缠绕着蛇,颈项盘绕着蛇,让蛇在他的胳膊间窜上窜下,钻来钻去,围观的人多了,他就当场表演,让蛇在手臂上咬一口,眼看肿起来,然后他从身上掏出自制的黑色药饼,蘸上唾液涂抹创口,毒肿会逐渐消失。这时,有的看客会掏钱买他的蛇药。这个蛇花子就叫季德胜。”
通过了解得知,季德胜是江苏省宿迁人,生于1898年。清光绪三十三年,也就是季德胜九岁那年,宿迁发大水遭灾,季氏全家四口(季德胜和他的父母,还有弟弟)流浪江南。流浪途中,母亲倒毙,幼弟夭亡,从此父子二人靠捉蛇治病度日。季德胜从小随父捉毒蛇,采草药,学了一套配制药饼治疗蛇伤的本领。每到一地,为招揽顾客,常常进行像上面那种蛇表演。1924年,也就是季德胜26岁那年,父亲季明扬在如东病逝。于是,季德胜开始只身浪迹江湖,后来在苏州结识了他的妻子,逃难来到南通,逐渐有了两个孩子,但是并没有家,四口人一直住在南通郊区的一个土地庙里。
由于他常年穿山越岭,捉过蝮蛇、蕲蛇、眼睛蛇、金环蛇等各种毒蛇,采集过各种各样的药草,祖传秘技经过长期实践,医术更加高明。传说有位农民被毒蛇咬伤,神智昏迷,家人已准备棺木入殓,季德胜以热酒调合蛇药,撬开牙齿强行灌下,片刻便起死回生。
季德胜性格豪爽,对穷人治病可以分文不收,而对富人则毫不客气。据说有位财主被毒蛇咬伤,上门求治,他双指一竖,说:“两包洋纱!”(解放前,物价飞涨,纸币瞬息贬值,纺织业发达的南通,常用“洋纱”为交换媒介,当时一包洋纱相当于一百五十斤米)财主悭吝,愤愤然拂袖而去。不久,伤情越来越严重,财主只得躺着藤椅,被人抬着再来求医。季德胜伸出三个指头:“非三包洋纱不治!”财主保命要紧,只得照付。解放初期,季德胜仍经常在十字街进行蛇表演。朱良春先生了解到季氏的豪爽,投其所好,才逐渐取得了他的信任。
曹东义:“季德胜这样的人,容易接近吗?”
朱良春:“季德胜虽然浪迹江湖,但是,很讲义气,为人也比较豪爽。1954年联合诊所扩建为‘联合中医院’,我作为院长,经常考虑的是医院的发展。想到章次公先生曾经感慨过的《道少集》,为了更好地为人们解除病痛,就应该广纳人才,这时就注意到了经常在十字街进行蛇表演的季德胜。觉得他的一技之长,也是可以用来为人们解除痛苦的。因此,在1954年初夏的上午,麦子扬花抽穗的时节。我和卫生局严毓清副局长等一行四人下乡,驱车二十多里,来到天生港附近的上新港,对季德胜进行专访。”
曹东义:“既是古人的采风访贤,也是毛泽东号召的调查研究啊。”
朱良春:“我们只知道季德胜住在上新港,但不知道是上新港哪一家,便向沿路农民兄弟打听,农民兄弟看着我们这四个穿着打扮像干部模样的人,感到好奇:‘你们———找季花子吗?”’我只好点点头说:‘我们都是市卫生系统的,拜访季德胜的。”’附近农民谁都知道,季德胜是个目不识丁、只会玩蛇的花子。堂堂的市卫生局大干部,找一个蛇花子做什么呢?+有个群众指点说:‘季德胜就住在东边那个土地庙里。’其实那个所谓的土地庙,是农村常见的农民祭祀土地菩萨的小庙,面积不到十平方米,里面泥塑一尊土地菩萨,菩萨面前是一排摆放香炉烛架的砖台,其他则空空如也。所以有些讨饭的乞丐或者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常常卧宿在里面。那时,季德胜一家四口就睡在里面。”
曹东义:“按说庙里除了神仙,就是香客,他们一家却‘以庙为家’,真不容易啊。”
朱良春:“我们一行四人来到土地庙前,季德胜还酣睡着,他的老婆和小孩已经起身了。当我向季德胜的妻子说明造访来意,她立即喊醒了季德胜,说上面有人来找他。季德胜揉着惺忪睡眼,连忙从睡铺里面取出仅有的一条长凳,热情地请我们坐下,一条长凳只够二人坐,其余二人站着。”
曹东义:“即使季德胜再讲义气,在这样的条件下,也没有办法招待您们了。”
朱良春:“我做了自我介绍后,就说:‘我们知道你有医治蛇伤的本事,严局长和我特来拜访你的。’季德胜受宠若惊,似乎感到不可理解似的,就赶忙说:‘我这算什么本事?糊口饭吃的,敢劳你们大驾?’我进一步解释说:‘我们南通市联合中医院在城里仓巷,你以后如果进城,顺便请你到我们那里坐坐。’季德胜看着我们没有恶意,而是诚恳地与他商量事情,脸上就流露出高兴的表情。我说:‘我们这次上门拜访,没有别的意思,一来看看你,二来和你商议一件事,我们联合中医院以后如果有蛇伤病人上门求诊,想请你来医治,行吗?’我看见他的目光里有些疑惑,紧接着就把条件给他解释了一翻,就说:‘你用你的蛇药,医药费归你所有,我们联合中医院不收你一分钱。’看到我们的真诚态度,而且还有卫生局的人做证明。生性豪爽的季德胜欣然应允:‘可以可以。谢谢谢谢。’因为,季德胜觉得不会因此有损失,而且可以有更多的机会赚钱。”
曹东义:“您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礼,仁至义尽啊。”B
朱良春:“此后,联合中医院有了蛇伤患者便通知季德胜来城。无法跟土地庙电话联系,联合中医院就打电话给天生港卫生院再派人到土地庙通知他。然后,季德胜花五毛钱乘坐二轮车到城里,给蛇伤病人治病后,再乘二轮车返回土地庙,这一来一回一块钱由病者支付。季德胜收的蛇药钱,全部归己。有时季德胜进城没有病人治,也来仓巷的联合中医院走走。我知道他好喝酒,每次来院,都以酒菜相待,临走还很客气地送上一程,就像一个朋友一样。医院里有人想不通,特别是些医书传家的正宗医师,不知道我对季德胜为什么这样尊重,甚至私下非议。我就耐心地对他们进行解释:章太炎先生说过,‘下问铃串,不贵儒医’,民间有丰富的宝藏需要我们专业医生开掘,不跟他们交朋友,能够掘到宝贝吗?他们也就慢慢地理解了我的做法。”)
曹东义:“您的思想工作还真细致啊。”
朱良春:“我一方面跟季德胜交朋友,一方面对他治过蛇伤的患者进行调查,事实证明季德胜的蛇药确有疗效。我对季德胜的关心体贴,渐渐赢得了季德胜的信任,二人逐渐真的成了朋友。我看时机比较成熟了,便问他蛇药的组成。季德胜爽直地说:‘我的秘方是父亲传给我的,按规矩是秘不传人的,现在政府待我这样好,我把秘方献出来。’于是,他说出了家传蛇药构成,什么黄开口、雨箭草……(处方保密)。并且邀请我,跟他一起采药辨识。我虽然对《本草》收载的药物比较熟悉,但是从来没听说过‘黄开口、雨箭草’这些名称。但是看到‘黄开口、雨箭草’的药草实物又似曾相识,于是,就把实物带到南京中山植物园,请专家鉴定。经植物专家辨认,成分完全清楚了。所谓‘黄开口’就是半支莲,其他的也都是经常使用的中药。”
曹东义:“这个过程就像侦探小说的情节一样,很吸引人。”
朱良春:“但是,光知道了成分构成还不行,方剂的构成比例是怎样的呢?季德胜是不识字的,他不懂什么比例不比例,只知道从几味药草中顺手抓,就这么凭经验制药的。因此,我就想了一个办法,给他说:‘你抓给我们看看,怎么样?’季德胜当即表演起来,这个一把,那个两把。我立即把他抓的中药用秤逐一称了重量,并记载下来。而后通过多次调试比例,最后终于制成了疗效比较理想的蛇药。这就是今天造福民众、名闻中外的‘季德胜蛇药’。”
曹东义:“您这种做法,与现代药剂质量控制的要求是一致的。”
朱良春:“如果不是卫生局的重视,不是我们进一步的挖掘、整理,这一民间土秘方极有可能随着季德胜的消失而被历史默默湮没。”
曹东义:“这就是您所说的政策环境的重要性吧,当时重视中医,正确的中医政策正在被贯彻,因此也就有了这样的民间采风活动。现在还行吗?”
朱良春先生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现在按管理西药的思路管理中药,的确存在着很多的问题,需要重新认识,既要考虑高标准和用药安全问题,也要考虑中药的特殊性。否则就难免窒息了中医人员的创新能力。”
1956年4月1日,南通市政府把联合中医院接收改建为公立南通市中医院,朱良春任院长。成立大会的会场设在西牛肉巷的万宜楼。会上邀请了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和全市各界知名人士,季德胜也在应邀之列。季德胜坐上贵宾席,极度兴奋。会议休息时,兴之所至,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两条蛇耍起来,与会的几位女士给吓昏过去。市长孙卜菁连忙叫他把蛇收起来。当孙市长知道季德胜已是过去联合中医院的编外人员,向朱良春建议:“将来中医院的编制是不是可以考虑季德胜。”后来,经过分管文卫的王敏之副市长和卫生局长赵朋三同志的批准,朱良春把季德胜吸收为中医院的正式医生,工资定为105元,相当于县处级干部工资。为了系统研究蛇药的药理和疗愈机制,在市科委、卫生局领导以及南通医学院的协作支持下,成立了“季德胜蛇药研究组”,后来建立了研制季德胜蛇药的南通制药厂。
为此,《工人日报》发出了专文报道《蛇花子穿上白大褂》,引起了全国轰动。1958年,季德胜出席了全国医学技术革命经验交流大会和全国科联第二次代表大会,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还被中国医学科学院聘请为特约研究员,吸收为中华医学会会员,并荣获中央卫生部颁发的医药卫生技术革命先锋金质奖章,又被推选为省、市政协委员,市科协常委等职,季德胜终于成为弛名国内外的蛇药专家。
曹东义:“政府一路绿灯,为这项科学研究起到了催生的作用。”
朱良春:“这的确是一个系统工程。说起季德胜参加北京的盛会,还有一个趣闻。我提醒他,开会是要签名的,而他不识字怎么签名呢?学了半天,70岁的陈照勉强过关,而50多岁的季德胜怎么也学不会签自己的名字。然而,浪迹江湖多年,他还是不怕天不怕地的性格,拿起笔来,从上到下,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竖线,看上去颇似一条小蛇,他说:‘这就是我!’带着这样的自信,他走到了北京。”
曹东义:“您提到的这个70岁的陈照,是怎样发现的呢?”
朱良春:“如果说,接收江湖艺人季德胜属于礼贤下士,英雄起于草莽,那么,接近治疗淋巴结核的民间中医陈照,就应该是春风送暖,逐渐感化了。我在平常跟病人闲聊时,听说八里庙有个治瘰疬的能人叫陈照。老百姓把他说得神乎其神。瘰疬,土名叫‘老鼠疮’,学名叫淋巴结核。患上这种病很讨厌,必须长期服用抗结核药,反复缠绵难愈。当听说民间有个能人治瘰疬,十拿九稳的时候,我对这个传说十分感兴趣。”
曹东义:“俗话说,机遇是专门为有准备的人预备的,事实就是这样。”
朱良春:“1954年秋天,这也是我结识季德胜以后,对民间医人格外关注的时期。这一天,我跟学生陈幼清一起,骑上自行车,捎上了一点茶食,亲自拜访没有谋面的陈照。我们俩来到八里庙,看到一个农民正在田间劳作,就按照一般的礼节问道:‘大伯,这里有个叫陈照的医生吗?’医生?农民还不习惯这么称呼陈照,那个农民反问道:‘你们是不是看老鼠疮,找邋遢先生的?’什么?邋遢先生?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医生有这么个绰号。”
“不,我们是来拜访陈照的。”陈幼清诚恳地回答。
“对,不错,陈照就是邋遢先生。”那个农民仍然执著地认为:“我们都是这么叫的。”3
那个农民很热情,从田里上来,带他们走了一节田埂,然后指着前面一间房屋说:“邋遢先生就住在那间屋里。”^
朱良春:“我们顺着手指的方向,走近低矮的草屋,叫道:‘陈照先生在吗?’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打量着我们这个前来陌生人,不像是来看老鼠疮的病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的手中还提着茶食礼包,陈照更是困惑不解。我凑近他,很客气地说:‘你是陈照先生吗?我们是来看你的。’说着便伸出手要和他握,老人没有握手的习惯,不知所措地伸着一只哆嗦的手,只见五指乌黑,果然十分邋遢。他激动地答应:‘是的是的,小名陈照。’”
陈幼清拎着茶食递上前,把朱良春向他作了介绍:“这是我们南通市联合中医院的院长朱良春,来看望陈先生的。”
“一介草民,岂敢劳驾,惭愧惭愧。”^陈照把他俩迎进屋。屋里没有窗户,黑洞洞的。辨不清里面放些什么,但是可以闻到一些中草药的味道。
朱良春:“攀谈过后才知道陈照的一些情况:陈照,1884年生,原名有余,南通县人。少年家境贫寒,推车为生。21岁时,遇到游医焦月波,一个善于治疗淋巴结核的民间医生,因为焦医生有腿疾,行走不便,就经常坐陈照的独轮车走方出诊,患重病之后的临终前,掏出钱来让陈照为他卖棺埋葬,作为报酬,就把治疗淋巴结核的药方传授给了陈照。不识字的陈照,请人认出来之后,就熟记在心,扔掉独轮车,成了民间医生。尔后行医四方,为近乡远邻许许多多的患者治疗瘰疬,解除痛苦,治愈一个瘰疬病人一般只需一两个月左右。20世纪30年代,陈照治疗瘰疬病在南通一带已经小有名气了。”
他治疗瘰疬病的方法是,用一块膏药掺上拔核药粉贴到鼓胀的鼠疮上。贴上半天后,便觉得有点疼,一天后更疼;两、三天后,肿处便破皮流出脓和血,这个过程叫“拔核”。一周后擦净脓血,再贴新的膏药和生肌药,使之痊愈,这叫“收口”。
朱良春:“我说,如果陈先生进城,请到我们仓巷联合中医院坐坐。有件事情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为了能让你的本事为更多的人服务,我们中医院接到老鼠疮患者,也打算请你过去为他们治疗,如何?陈照稍稍沉默,没有表态。我接着说:‘是这样的,凡是你看的病人,医疗药费都归你收入,我们中医院不拿半分钱,行吗?’这时,陈照开口了:‘我的腿脚不大灵,天天上街不方便。’我说,我们不要你天天来,每星期来一次就行了。我说的‘每星期’,已经60多岁的陈照老人不大听得懂,因为他家没有日历,他的脑子里没有星期几的概念。我就又想了个办法,对他说:‘这样吧,你每月农历三、六、九来吧。’陈照听懂了,连说:‘好的好的,这好记,每月的三、六、九上城。’这件事情就有了眉目。”
曹东义:“下一步的工作,也是按照对季德胜的办法来?”
朱良春:“这一回要复杂得多了。我们离开陈照的家,在回城的沿途群众中,又作了一些了解:陈照虽然邋遢,但是医德还有些口碑,上门求医者,无论生熟、贫富,总是倾其全力医治。对清贫的患者,只收成本。因此我觉得,请这么一个土医生到中医院来是应该的,今天不虚此行。”
从此,南通市联合中医院里经常可以看到一个老人,他手提一个小篮,篮口上盖有一块蓝印花布,揭开蓝印花布,可以看到里面放有膏药和几个小瓶子,小瓶子里放的就是治疗瘰疬病的药粉。医院里还免费为他提供消毒的酒精、药棉花和纱布、胶布。
医院里有人悄悄地议论:“现在我们朱院长怎么了,上次找花子,这次找邋遢,怎么尽找这些人打交道?”
一些好心的朋友劝他:“朱院长,你是很有学识的一院之长,交朋友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啊!”
朱良春说:“谢谢你们的关心。可是我要告诉你们,人才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传说里的济公也是邋遢不堪的,可是他神通广大啊。司马迁《史记》里说,人们都担心身体的疾病太多,而医生最害怕的是治疗疾病的方法太少。我历来的主张是,中医之生命在于学术,学术之根源本于临床,临床水平之检测在于疗效。疗效是一切医学的核心问题。陈照有一技之长,能治好瘰疬病,我们就要尊重他。”一番话说得那些人佩服地点头。
1956年春,南通市中医院正式建立。陈照也结束了游医生涯,72岁的老人成为南通市中医院正式医生,工资也是105元。医院安排他定期主持门诊,慕名而来就诊的很多。陈照治瘰疬病的消息传到外省,远地来通者日多,又改为每周有六天门诊。
在朱良春和外科医生的帮助下,陈照的治疗有所改进,在社会上的威望越来越高,安排有关外科医师配合,在使用拔核疗法秘方的同时,配合使用箍消和内服疗法,使疗效由原来的90%提高到98%以上。
陈照所用的药,都是避开别人、独自一人悄悄配制的。朱良春为了让更多的病人受惠,想让医院帮他扩大规模制药。但是陈照毕竟是在旧社会濡染了七十多年,对于自己赖以生存的“饭碗”是不肯轻易公开的。
朱良春院长对陈照说:“陈先生,你年纪大了,体力有限,让医院为你制药吧!”
陈照不置可否地支支吾吾,寻找托词说:“我年纪大了,记不清哪几味药了。”在朱良春的一再启发下,他报出了四味药。医院里称来了四味药,研细后,让他使用,他不使用,含糊地说“好像还缺什么药”。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报出了一味药。就这样断断续续,从1954年相识,到56年进医院,再到1958年,陈照终于被朱良春和医院的坦诚所感化,在大跃进精神的促进下,才毅然决然把秘方和拔核疗法公开献给了国家和人民。
1958年秋,陈照赴北京参加全国医学技术革命经验交流大会和全国科联第二次代表大会,受到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会议期间,被聘为中国医学科学院特约研究员,吸收为中华医学会会员,并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颁发的医药卫生技术革命先锋金质奖章。
年近古稀的陈照遇上了朱良春,遇上了发展中医的好政策,枯木逢春,焕发了生命的活力,也为中医药增添了一抹光辉,他和季德胜一样,在心里对朱良春院长充满了感激和尊敬,朱良春院长却总是说这是党的中医政策的成就,个人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在他亲自撰写的总结他们经验的材料上,他从来都是用南通市中医院的名称,把自己的名字隐藏在幕后,但是,人们都知道没有他的真诚感召,就不会有这三枝花的发现与成长。后来陈照曾获南通市劳动模范、江苏省先进工作者称号。
曹东义:“成云龙的事迹是怎样发现的呢?”
朱良春:“发现成云龙治疗肺脓疡的事迹,也是一个奇遇,甚至完全象一个偶然巧合。”
然而,偶然出于必然,只有象朱良春先生那样时刻注意搜集单方密药,关注民间中医宝库的人,才能遇见成云龙,才会发现成云龙。不然,成云龙生活在身边多年,也不会发现,甚至当身边的人“一夜成名”之后,还会大惊小怪呢。
在大跃进的岁月中,朱良春有一次参加支农劳动,下乡割麦,他是带队者,在校西大队劳动,吃住都在农民家中。睡的是地铺,跟农民吃一锅饭(自缴一角五分钱)。在劳动中,他听农民说,附近有一个人专治肺脓疡,很神。
所谓“肺脓疡”,是肺部化脓的一种病。因为那时抗生素还没现在这么多,生了这种病是较难治好的。
朱良春关心地问:“那人是医生吗?会不会治其他病?”
“他只会治肺脓疡。”L
“他叫什么名字?”E
“成八。姓成,名字叫成云龙,因排行第八,大家都叫他成八先生。”
朱良春问清了成八先生的住址,趁劳动的空隙,他亲自访问了成八的家。成云龙确实有一种叫做“铁脚将军草”的中药,专治肺脓疡。提起这味药,还得从他父亲说起。
多年前,成八的父亲生了肺脓疡,咳嗽吐出的是又厚又臭的脓痰。给许多医生看了,吃了好多中药,都没有什么效果。有一天,有个江湖郎中经过他家门前,听说成老爹得了这种病,郎中送给他 7枚坚硬的块根样的药,3斤老黄酒拌和,放在瓦罐中密封,然后隔水蒸半个时辰。以后每天食三条羹。服用这药后,病情果然好转,渐渐不咳,也没有什么痰了。后来成老爹就与这个郎中交上了朋友,交情很深。后来这位郎中就把秘方告诉他,并且把“铁脚将军草”送给成八爹种植。
郎中给的“铁脚将军草”是什么样的呢?原来是一块根,把这块根埋在土中,就会爆芽长出来,但是长势很慢。三年后,茎只有拇指那么粗,但是根却很粗大,因之得名“铁脚将军草”。
成老爹按照郎中所说,将“铁脚将军草”制成治疗肺脓疡的中药,给肺脓疡患者吃了果然见效。这事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于是成老爹成了专治肺脓疡的医生。成老爹临死前,就把秘方传给了成八。于是成八便成为治疗肺脓疡的医生。
曹东义:“成云龙的治疗效果怎样?”
朱良春:“我对他说的情况不敢轻信,还需要证实,实事求是,应该‘听其言而观其行’,而不是‘听其言而信其行’。所以就利用下乡劳动的机会,暗地走访了好几个成云龙治好的肺脓疡患者,事实果如其所说。因此,我再次访问了成八先生。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很敬重成八先生,他也为我的行为所感动。就主动赠给我一块‘铁脚将军草’的根,让我试种。”
曹东义:“这可是莫大的信任啊。”
朱良春:“我并没有停留在试种、试用的阶段,而是向着科学研究的方向进行探索。我经过观察,等着在花盆里,‘铁脚将军草’长出枝叶后,就带着整株‘铁脚将军草’到南京中山植物园鉴定。原来这种草属于蓼科植物,学名叫‘金荞麦’。回来后翻看了《本草纲目》,上面也有金荞麦的记载。”
曹东义:“也就是说,经过您的研究,弄清了药物的科属,确定了是什么物质,为将来的进一步研究打下了基础。”
朱良春:“后来,我们也把成云龙吸收为南通中医院的正式医生。在自己的医院里,把这个经验进一步在临床上验证,中日友好医院大内科主任史载祥教授,当时就在南通市中医院,他就直接参与这项课题,其中一个患者的空洞达到23个,患者服药之后,第2天就开始排脓,渐渐地空洞闭合,临床治愈。经过506例临床观察总结,上报到了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物所,他们派专家下来进行研究。”
曹东义:“有了重复性的试验结果,也就是在确凿的事实基础上,进一步探索其原理,这是很正确的科学研究路子。”
朱良春:“说来也是奇怪,金荞麦那么好的疗效,在实验室的培养皿里,不但不杀菌,而且细菌生长的还更加旺盛。后来,他们带回去进一步研究,用同位素示踪的方法,发现只要有化脓感染,这个药物就向那里集中,浓度越来越高,最后治愈疾病。不知是否与中医所说的归经有关?”
曹东义:“这项研究成果,后来进行开发了没有?”
朱良春:“把金荞麦制成了‘金荞麦片’,现在临床上还在应用。”
朱良春先生发现三枝花、培育三枝花的过程,值得我们深思。古人常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在朱良春先生手里再一次得到了重复与验证。假如没有过人的眼力,没有博大的胸怀,没有真诚感人的态度,能够发现三枝花吗?发现之后,能够得到信任吗?得到信任之后,能够充分利用吗?能够进一步深入研究,一步一步迈向科学,成为科技成果吗?能够甘心埋没自己,为一字不识的土专家当阶梯吗?中医现在还有这样的优越政策吗?
三枝花是美丽的,在我们歌颂三枝花,赞扬他的培育人的时候,我们更应该谨记朱良春先生的呼吁,要为中医药的健康发展提供宽松的政策环境,不要让他的“神仙手眼,英雄肝胆”成为绝唱,而应当一鹤引来万鹤鸣,一花报得三春辉。
每当人们赞扬朱良春先生的时候,他总是谦虚地提到,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与他有一个好老师章次公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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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朱华山:朱良春与“三枝奇葩”。见《中国中医药报》2004年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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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东义 发表于 2017-4-3 10:51:33 | 阅读全部
18.        探章次公,为徒当如朱良春( i' ~' d, D/ ]: {1 ^, N
曹东义:“朱老,您在文革以前的工作那么繁忙,还经常外出开会交流,您觉得收获比较大的体会,都有哪些?”
2 ^5 g3 s" P3 g朱良春:“文革之前外出开会,主要是去北京,因为我是农工民主党的中央委员,每年都要去北京开会。除了学习国家的方针政策,我还经常利用休息的时间,看望了章次公先生。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通过与他的交谈,也知道了一些高层领导对于中医的看法。章先生曾经两次与毛泽东主席彻夜长谈,也许对于中医政策的制订有某些影响。”
9 ?. j: u8 `$ B5 H曹东义:“章次公先生的人生路程虽然不算长,但是,他在中医近代的历史上的地位和重要影响,是很显著的。”
! O1 o9 F  L  B/ O8 F7 U% M朱良春:“章次公先生的人生阅历是极其丰富的,他所达到的成就也是很辉煌的,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解放之后,章次公在上海开业行医,收入丰厚,出有车,居有屋,他自己形容为“二房东”的生活。他也参加为人民服务的“公家”的医疗活动,任上海市卫生局公费医疗第五门诊部特约医生,并兼任了华东干部疗养院的特约医生职务,主要是前去为高级干部诊病。”
- c) E, Z: w7 O6 G曹东义:“章先生是怎样由上海调任北京的?”
8 }+ J0 V; @: h- A& A5 p1 [0 T朱良春:“在纠正错误的中医政策之后,卫生部副部长郭子华在上海听到了章次公的种种传闻。因此,决定到他的诊所去考察,前前后后地在一旁观察了一个月,每次去他都说:‘你忙你的,不要管我,我随便坐坐’。经过长时间考察,他认为章次公医道高深,医术高明,堪当重任。因此,他回到北京之后,积极运作,调章次公进京。京官难作,章次公是有所耳闻的。但是,饱经世态炎凉,他看到和经受了国民党政府对于中医的歧视、限制,也看到了共产党正确的中医政策正在实施。因此,他决定放弃个人优厚的收入,进京去为中医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1955年冬天,他来到了北京,职务是卫生部中医顾问。”' ?! B# h$ n, F9 n& ~/ L
曹东义:“当时,中医研究院正在筹建吧?”
) V8 ~" Q' F! B1 p* G2 X# W朱良春:“是啊,他参加了中医研究院的成立大会,很高兴。他来到北京时间不长,就赶上了林伯渠老的危重病救治。方药中先生说林伯渠因患尿毒症而呃逆 ,而且时间长,病情重,不能进食,不能睡眠,久治未效。经过会诊,章次公经过细致观察、分析,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主张使用一味大剂量野山参进行治疗,周总理听过汇报指定章次公为抢救小组组长,负责救治。章次公开出方子之后,就守侯在病床边,参汤煎好之后,因为不能口服,口服则呕吐,滴水不进已经多日了。章次公就让人用棉球蘸上参汤,然后对着林伯渠的嘴挤,一滴一滴地喂,喂喂停停;他又嘱咐用新米,煨稀粥。人们都感到奇怪,这样不吃不喝已经多日的老年垂危病人,难道还可以喝粥吗?然而,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一滴一滴的参汤进到林老的嘴里,呃逆逐渐减轻。林老长出了一口气,说了一声:‘好饿啊!’章次公让人赶紧把新米粥拿来,一小勺、一小勺地给他喂了新米汤。参汤,米汤交替着喂下去,林伯渠渐渐地睡着了,呃逆停止了。”; z6 q6 A+ }; ~% p
“简直是奇迹!”人们小声地议论着。但是,更让人感到奇怪地是,在治疗开始不久,章次公竟然知道林伯渠会饥饿,竟然那么早就准备下了新米汤!
4 z  c/ v8 a# Q( [) s; i: M2 u消息传导了周总理的耳朵里,他认为的确不一般,指示要召开一个病案讨论会,总结一下经验。会议如期进行,会议的结论却难得出,中医的专家按着中医的道理,什么元气、胃气,先天、后天,正气、邪气地讲了一统;西医的专家表示不服,他们说如果没有西医输液,怎么会支持那么久?不过是一个偶然病例,算不得什么经验,更难说是普遍规律。双方争执不下,都是“御医大夫”,主持会议的人收不了场,就去请教周总理。总理尽管日理万机,本来不需要过问一个医学病案的讨论情况,然而,事情是他布置的,而且对于将来的领导同志救治工作还有借鉴意义。因此,他放下手边的工作,来到了病案讨论会场。
- [/ \3 P  p" K总理到来参加会议,立即引起参加会议人员的高度重视,双方简单地汇报了看法,周总理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环视会议现场,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中医好!”这时参加会议的中医们虽然没有说话,然而一阵喜悦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周总理稍作停顿,又说话了:“西医也好!”参加会议的西医,顿时脸上有了春天花开的表情。不料,周总理紧接着又说出来第三句话:“中西医结合更好! ”全场热烈鼓掌,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中医西医互相握手言欢。6 j6 N: X2 {5 b$ w
曹东义:“这件事情的意义,已经超出了一个病例的治疗经验。”8 x! \( g, J6 K% p
朱良春:“周总理走了,去忙他的事情去了。然而,他留下的话是语重心长的。章次公在这件事情之后,名声更高,求诊的患者也就更多了。”
1 S' R8 v: K1 A9 Z/ V& y+ e8 @曹东义:“根据路志正先生介绍,章次公先生还到河北省出过一次诊,也是很有意义的一个病例。”
( m' U2 F$ y% |# S9 p朱良春:“是啊,通过路志正先生的介绍,我们可以了解章先生的为人,以及他对于同道的态度。河北省卫生厅厅长段慧轩,是一位高年资的西医,也是一位慢性胃病患者,曾经由河北省中医研究院钱乐天院长为他用中医药治疗,虽有小效,而未奏大功,因此想求章次公诊治。因为,章先生受聘卫生部顾问,是‘副部级的御医’,怕是不好请,就让籍贯是河北省藁城县的路志正先生转达,路先生当时是卫生部中医司的干部。章次公先生听后,立即答应了请求,第二天下午三点就在钱乐天、路志正先生和河北省住京办事处主任的陪同下,开车前往会诊。”
( M* J- P8 J* p曹东义:“这也是一次高水平的会诊啊。”0 U: L. x8 W1 F2 Q
朱良春:“由于来前,已经知道段厅长脘闷、噫气、纳呆、腹胀、左胸闷、气短等证,章次公先生稍事寒暄,就详为四诊,得知尚有便溏溲清,面色虚浮,两目乏神,舌胖质淡,苔白水滑。章次公询问治疗过程,段厅长说:‘晨起先服一碗参汤,半小时后早餐,隔一个半小时服汤药,间服西药’。章次公听罢,笑笑说:‘原来的诊断无误,立法、处方、遣药亦切中肯綮,其所以不奏大功者,实在是进补的剂型、服药方法欠当所致。试思厅长年高脏腑薄弱,胃之消化力缺乏,而日进参汤、中西药物,一日三餐,胃中几无宁时,尽是液体停滞,阻塞气机,不符《内经》“胃满则肠虚,肠满则胃虚”,以及“脾喜燥而恶湿”的生理特性,即使辨证准确,用药无误,怎能不影响脾胃的受纳与运化功能呢?’因此,他建议将参汤改为参粉,装入胶囊,每服3-4粒,以少量水送之;原用中药香砂六君子汤则宜煎后浓缩,再微温分服,则量少力专而效宏;一日三餐,宜食馒头、面包之类,不宜尽用流质食物,或少量多餐,以减轻胃之负担。如此可纳化健旺,其消化功能当可恢复。更应当节食肥甘厚味及饮料,合理服药,尊恙不药而愈矣。众人听罢,一致拍手称高明。”
( N4 P& D4 m% t( P$ @/ T2 u朱良春:“路志正先生评论说:通过这件事情,‘中西医同道、后学,皆受教益 。’这的确是值得后人学习的。”
- x* P0 p  O6 h( ^/ }曹东义:“章先生是怎样与毛泽东主席交谈的呢?”& ]1 s, O5 \- j" i: s
朱良春:“毛泽东主席当时正在考虑中医问题,他让周总理介绍一位有学识的中医人士,前来叙谈叙谈。周总理就推荐说:‘卫生部新来的章次公、章老,有学问,也有见识,可以一谈’。因此,毛泽东主席让卫生部安排会见的事情。卫生部党组书记徐运北找到章次公,他只说:‘章老,你明天就不要上班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晚上有活动。’章次公先生以为是要出诊,还用得着休息吗,去就是了。但是,他见领导这么安排,肯定不是寻常的出诊,就去理发室刮了胡子,穿上中山装。很多人见他如此一反常态地‘盛装’,都问他要出席什么重要会议,他说不知道,只是跟部长去会诊。到了晚上早早吃过晚饭,六点钟党组书记徐运北副部长的车就来了,他拿起一个出诊的包,就上了车。车子一进中南海,他就知道是给首长看病,就问:‘哪位首长不舒服啊?’徐部长的纪律观念是很严明的,不敢马虎,贺成、王斌因为对于中医问题处理不当,刚被免职不久,因此,他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车子慢慢地驶进了毛泽东的驻地,临下车,徐部长才凑过来小声说:‘主席要和你谈谈中医问题’。章次公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其实徐部长心里也没有底,谁知道毛泽东问什么?谁又知道章次公会说什么?”
8 ~! m, h* Z4 a. y6 o4 h曹东义:“那时的中医问题,已经被提到讲政治的高度,是很敏感的话题啊。”" r9 D- w( q# m: s: `
朱良春:“工作人员把章次公领进了毛泽东的办公室,见主席正在批阅文件,工作人员小声说:‘您先在这里坐一下吧。’章次公就在那里安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声音,光线也不太亮。过了一会儿,主席看完了文件,大声说:‘小王啊,怎么卫生部的章老还没有来啊?’章次公赶忙站起来,回答说:‘在下就是章次公!前来拜见主席!’毛泽东赶紧走过来,握住章次公的手,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比自己矮了很多的老中医,很快主席就笑了,他说:‘你不老吗,怎么让人家叫你章老啊?我可不喜欢人家叫我毛老!’说罢,一阵大笑。”
/ m7 r& ?$ _+ _" s2 R这笑声感染了章次公,也温暖了中医界那冰冷的心!中医在旧社会倍受歧视、轻视,一些达官、要员对于中医的生存漠不关心,毛泽东、共产党制订的团结新老中西医的政策,让西医学习中医,中医进医院,中医办研究院,办国家的中医学院,这是多少中医前辈为之奋斗,梦寐以求的啊!章次公激动,心潮澎湃,他聆听着主席的问话,也尽力回答着主席的各种问题。
; T  Q, F, K9 m; c; |# L1 _$ v曹东义:“毛泽东主席对于中医的关怀,的确令人难忘。”
0 l7 N3 M' G  i, a# d朱良春:“毛泽东不愧是博学多才的领导人,他曾经翻阅过很多的中医古书,对于中医学术主张,也有章次公所不敢想象的熟悉。他们从章太炎谈到鲁迅,从古代说到现在,海阔天空,任意驰骋。夜间十二点左右,主席要进夜间的饮食了,章次公看见很简单的稀饭、窝头和酱菜。他起身要告退,怕影响主席工作。但是,主席谈兴正浓,让他一起用餐:‘怎么,他们没有告诉你吗?我要同你多谈一谈,章先生乃难得之高士也!’章次公赶紧再次站起来,说:‘主席过奖了,次公不敢当!’主席让他坐下,这一谈,就谈到了天亮,六点钟结束谈话,一共进行了将近十个小时!”4 H' I. {! o0 n( m
曹东义:“国家最高领导人,拿出来一整个晚上,找一位中医竟然谈了十个小时,这真是绝无仅有的。”/ _" E" Q* f# f1 J5 d, w  n/ h
也许,章次公渊博的学识,有问必答的见解,不小的烟瘾,无障碍的交流,使他们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劳。谈话与自己工作、思考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如今的电视名嘴们,有谁敢于和毛泽东天南海北地扯一个晚上?一扯就是十个小时,而且,此后不久,谈兴未尽的毛泽东,又邀请章次公谈了一个晚上。
6 k; v: J" p9 a" M9 h3 b: F朱良春:“由于没有谈话记录,事后也没有发什么文件,章次公先生又不肯公开谈话的内容,我也只是在与章次公先生多次交谈的时候,才获得了一些片段的情况,毛泽东与中医学家章次公的历史性的谈话,永远地成了一个历史之谜。也许,这次谈话影响了毛泽东对于中医的一些看法,在他本来就重视中医的思想上,又加深了某些印象。1958年10月毛泽东在‘卫生部关于第一届西医学习中医班的总结报告’上的批示:‘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当毛泽东写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章次公与他谈话时某些看法的影响呢?毛泽东指示各级党组织都要重视西医学习中医的工作,指出‘这是一件大事,不可等闲视之’,把中医工作、西医学习中医的工作提高到各级党和政府工作‘大事’的高度来认识,是我们前所未见的。”
! S9 \- C$ A! @毛泽东还说:“中国应当对于世界有较大的贡献,我看中医是一项”。作为一个有远见的政治家,毛泽东的这一认识是如何形成的呢?值得我们深思,也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6 m* B6 R( T! O+ l- E章次公先生通过反思与毛泽东主席的谈话,觉得自己有一定的历史责任,把中医的研究推向深入。因此,他在有关人士的鼓动下,写了一篇《从太炎先生“论中医与五行说”谈起》的文章,发表在《新中医药》1956年第7卷,第10期上。不曾想,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一场关于如何看待中医理论的激烈论争,章次公先生也因此而被离职到中央党校,“学习马克思主义”4个月,这也是文革办学习班的“初级阶段”。
9 ~2 v& t% ]+ A7 A: s' Z- b& d: q2 i曹东义:“评价这一事件,离不开当时的历史环境。”4 m7 a0 y1 B4 b* d; L. \
朱良春:“章次公先生在文章里,引用章太炎先生20世纪30年代的文章,杨宽《战国史》,刘师培《先秦史》,以及华北名医富雪厂《华北国医学院四诊要决讲义》,南方名医叶古红的观点,都是主张废除五行学说。虽然,他所引皆是名家论述,尽管梁启超、严复、陈独秀等都反对五行,述说也不无道理,但是,在解放前取消中医思潮泛滥的时候,废止五行走‘科学化’道路,是中医界求生存的被迫之举,是被逼无奈的权宜之计,而解放后,尤其是在对中医提倡‘系统学习,全面继承,总结提高’的时刻,再提出废止五行的主张,自然会引起人们痛苦的联想,以及各种不同观点的激烈争鸣。争鸣之中,章先生处于明显的少数,有人辩不过他,就提出发动南京、上海的中医界一起来批他,甚至提出来撤消他的中医顾问职务。”
+ O- m1 I2 K# X( U章次公给上海一位同道写信说:“志鸿弟:谢谢你各种建议,上海同道对我的看法毫不足怪,写阳湖赵翼一首诗给你留念:‘双眼全凭自主张,纷纷艺苑说雌黄。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道短长!’论诗五首之一。南行恐无望。小兄,次公”。: r; Q. Q* z9 }+ V0 a
在章次公先生的信里,我们不难看出他当时的不满情绪,也不难看出他不愿“随人道短长”的决心。因此,他进了中央党校,尽管他不是党员。而且,他这一去就是四个月,每周一去报道,每周六回家,每天面前摆着马列的著作,毛泽东的书,也没有人过问他,没有人到他的房间去看看,好象人们都躲着他。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清闲过,从来都没有这样寂寞过,他陷入了一种空前的苦闷里。这时,他意外地看到他的爱徒朱良春提着一兜水果进来了。
: g% h1 V9 x$ o曹东义:“章次公先生对于您的到来,很感意外吧?”
8 j) K0 e4 U% I1 R/ \  ~朱良春:“章次公先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我会来看他。所以赶紧迎上前来,紧紧地抱住我,不停地拍着我的后背说:‘老弟啊,老弟啊!你可来了,你可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一种难以言语的感情,让我们心情都不平静。”, I2 m9 N5 ^1 P4 L" F/ z
此时,高大的朱良春出现在章次公面前,无疑是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0 d: _$ B5 b) ]/ G
朱良春:“我仔细打量着这个位于一处王府之中的屋子,房间不小,当时已经是年底了,屋里只有一盆炭火,一床被褥和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窗外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房间,让人有一种清冷的空旷感觉。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屋子里交谈,外面的世界又通过我的叙述,来到了章次公的心里。他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他所关心的许多问题的近况,笑容又重新出现在他久已消失的脸上。”
2 L$ c% }9 W7 U+ i9 c8 L0 f4 _曹东义:“章先生是怎样获得‘解放’的?”
- L8 b+ k( X- a( G8 H  V, G朱良春:“在四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周总理忽然问:‘怎么最近见不到章次公先生了?他在忙什么呢?’有关人员汇报了一些情况,他说,学术问题吗,不是政治问题,不要搞这种形式。因此,章次公又获得了工作的机会,获得了为人民解除病痛的权利,他被安排到了北京医院中医科,在那里救治好了许多疑难病症,也为他赢得了一个中医临床大家的声誉。然而,曾经的挫折,曾经的苦闷,或许已经埋下了疾病的根苗 ,豁达、诙谐、博学、善谈的章次公,被毛泽东誉为‘难得之高士’的章次公,因肺癌脑转移,于1959年11月6日零时55分在北京去世。《人民日报》《健康报》都发了讣告,在陶然亭进行公祭,周总理等送了花圈,骨灰安葬于八宝山烈士公墓。党和政府一直关心着他的九个子女,在周总理过问下,卫生部每月按副部级家属待遇给100元生活费,1964年章次公的夫人戴福珍女士主动提出申请停止这项补助,卫生部干部司致信感谢这种高尚之举 。”
; z6 p& q0 C2 h% e曹东义:“章次公先生留下的著作多吗?”
( }4 Q& p; f2 W% ^4 h朱良春:“章次公由于忙于诊务,生前除了有少数文章发表之外,没有专门的学术著作出版。我与章先生的子女、门人、学生,在章次公逝世20周年、40周年的时候,在他诞辰100周年的时候,都积极筹划,举办纪念活动。征集了有关文字,搜集章次公先生的医案、讲稿、文章、书信、书籍眉批、按语,结集出版,终于有了《章次公医案》的出版,有了《章次公医术经验集》的问世,有了《中医学家章次公先生百年诞辰纪念》吉光片羽的汇集。”
3 g0 i5 ]' m; n' U* S9 b: ?' I+ N朱良春先生在年已耄耋的时候,在工作非常繁忙,自己的经验、著作都需要整理的时候,念念不忘对于章次公先生学术成就的整理与研究,为中医学,为当代中医史保留下弥足珍贵的历史资料,是值得称颂的,也是每一个中医学徒之人学习的好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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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东义 发表于 2017-4-3 10:52:54 | 阅读全部

9 F$ K9 |, x4 u9 Q% X5 w19.        不堪回首,见文革世态炎凉. u$ a! A8 p4 a/ e
曹东义:“文革之前,您的工作一直那么忙吗?”
* Y# q" q% w) H6 z. ~6 E朱良春:“的确是忙得很,不是一般人所可以想象的。我们创办的南通市中医院成为全国红旗单位之后,我的工作更繁忙了,管理与业务的事情都很多。我们在《中医学入门》出版、畅销之后,1960年我又组织人员编写了《中医内科临证手册》《药性赋增注》等书,都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3 R# A/ _& W1 y# M/ a2 D
曹东义:“您的社会工作也不少吧?”
% c! c; K6 O) N2 g5 ^朱良春:“是啊,除了民主党派的工作,还要做其他有关的事情。1960年,南通市无黄疸性肝炎流行,市里建立了肝炎疗养院、疗养所,都请我前去查房、会诊,定时门诊。1961年还苏联债务、自然灾害和浮夸风造成疾病流行,农村发现大量的营养不良浮肿病、妇女子宫脱垂病,我就带队下乡参与防治。”
: O9 b2 N6 [- h7 P! W: @$ k1962年全国成立中医学会,朱良春先生被推举为全国学会的理事,省里的常务理事,市里的理事长。又当选为市人代会的代表,9月至年底,他还脱产去江苏省政治学校学习政治110天,提高觉悟,改造思想。医院的门诊量日渐增多,日均千人之上,最高的时候达到1500人。
0 l# v4 o% @; D; t* L2 _2 |1963年,他撰写的《虫类药的临床研究》发表于《中医杂志》,本年连载两期,1964年继续连载。朱老与缪正来先生合编的《汤头歌诀详解》出版,连续发行40000册。
. [8 x3 P. Y( ~0 X& H1964年,朱良春先生撰写的《传染性肝炎的综合疗法》一书出版。& n" q! ?* D. a/ y: _
1965年响应毛泽东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带队巡回医疗一年,在4月里一次傍晚出诊,因道路难走,跌倒后造成右肘鹰嘴突粉碎骨折,手术后只休息320天,仍然坚持去乡下巡回医疗。# V# Z0 T% M! @' R9 c
1966年,他被推选为“三届连任”的市人大代表。
6 T8 q$ S- C# W) }  B7 Q: |3 g曹东义:“文革开始后,您的工作秩序还能保持吗?”
$ U: s- T' ~6 G. u+ l+ P% j朱良春:“文革开始后两年,学习、批判、斗争逐渐升级,医院工作逐渐脱离正常轨道,出现了两大派:拥护伟大领袖的‘拥派’,炮轰资产阶级司令部、反对‘拥派’的‘轰派’。两派之间互相斗争,已成水火之势。当时,我已经五十岁了,参加‘拥派’,人家不要;参加‘轰派’,我坚决不干。于是就成了‘逍遥派’,哪一派也不是。”" z# v& C2 C+ m2 p" @$ Q
曹东义:“派性一出,很多是非问题更不清楚了。”2 G) x% p; T) m" r! J
中间派的道路是不好走的。当“拥派”被赶出去之后,人们纷纷逃离了医院,朱良春先生没有走,这里有他的事业,有他的病人,有他的家庭,往哪里去好呢?
1 a5 v( q, y2 O& n) X) @“拥派”下乡发动群众,又杀了回来,赶跑了“轰派”。朱良春先生没有走,成了他的罪状,而且一下子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黑后台”、“总头子”。" d7 W9 r; B8 M: z) |1 P; ^0 _
朱良春:“1968年元旦,我被造反派抓去了,被关进了火葬场,在存放骨灰盒的房间里关了一个星期,每顿饭都是一个馒头,一碗水,三天之后人们都大便干燥,拉不出来。因此,他想起了章次公,想到他的软禁生活,想到他简短的医案:‘有屎屙不出,良苦!’内心的苦闷,也是非常严重的。”
( V2 Q! ?/ k( N( u0 t/ o5 a8 ^8 c一周之后,他们被押解到医院,接受批斗,人身仍然没有自由,限制言论,限制活动。“反动权威”“走资派”“漏网右派”等等,帽子很多。挂牌子游街,示众,挨批。! p3 D8 A4 n( }
曹东义:“您这人大代表,竟然一点人权也没有。”1 N" t. i* C; ~( `* {
朱良春:“我朝左右一看,看到市长也挂着牌子挨批,书记也挂着牌子挨批,他们都是共产党的大干部,与我一样。因此,我的心放下来了。”' U* b, T1 s9 A6 B% j! n
朱良春先生的胸怀是坦荡的。9 \; X+ G/ U) Z; O# @0 q4 o4 r% X
“人们批判累了,要回家吃饭,我们就摘下牌子来,在腋下一夹,也下班回家了。”九十岁的朱老,谈起当年的情景,脸上依然是微笑和苦笑,这是多么宽阔的胸襟!. C3 F0 |( H& h: H5 s8 [7 L4 Z$ x
没有这宽阔的胸襟,他能顺利地走到今天吗?没有这感人的魅力,他能创造未来的辉煌吗?邓小平如果不在江西的工厂里安静地锉了三年零件,能有今日中国的改革开放吗?历史不能假设,但是,历史不是偶然事件的堆积,有其内在的规律可以总结。
: [3 W( s4 |( z4 {朱良春先生在文革之中的苦难境遇,持续了很久。
7 O  g8 z) R/ Z他的夫人姚巧凤因丈夫被批斗,也没有能幸免于难,被造反派唆使的四类分子打得遍体鳞伤。
/ W# v( D, c7 b4 A4 }朱良春先生受到了非常不公正的待遇,一直从事工友工作,在锅炉房烧开水,用大高压锅消毒医疗器械,挑着沉重的担子送饭菜、送开水到三楼病房,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讲,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强大的精神压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而改善的转机,则来源于他早年的学术论文。
" Y0 k0 P: @0 S$ \! |曹东义:“真是不堪回首啊!事情的转机是怎样开始的呢?”
. p6 a% u7 w8 E6 p, _9 y朱良春:“开始于一个特殊的医疗工作。事情是这样的,新疆建设兵团的一位团长,在施工的时候头部被砸伤,形成了脑震荡后遗症,精神烦躁,记忆力严重下降,虽然送到北京,经过多方治疗,效果仍然不佳。一位医生说,南通朱良春曾经撰写《虫类药的临床研究》的论文,发表于《中医杂志》,1963年到1964年连载了几期,其中提到了使用虫类药可以治疗脑外伤后遗症,疗效很好,应该找他去治疗。就这样,我的学术论文把新疆与江苏连接了起来,在当时的条件下,他们竟然来到了南通,并且顺利地找到了南通市中医院。到了医院才知道,我已经没有治疗疾病的权力,正在接受批斗改造。”
% ?- @/ Y) u& f/ V8 [跟着受伤团长同行的李参谋,一路上见到了混乱不堪的情况,他试着问:“朱良春是现行反革命吗?”( b9 X, j6 F0 B2 [  Q
造反派说:“那,那还不是”。
1 ~2 z9 w# e; I李参谋找到了市革委会,请求协调,让朱良春给团长治病。造反派说:“那就试试吧。不过,治好了,可以减轻惩罚;治坏了,罪加一等。”
: y+ A' ]" Z* [) M% ~) q朱良春先生来到了招待所,经过详细诊察,开出来三付中药。他不知道自己的治疗后果,有可能会给他带来更加深重的灾难,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患者,需要他救助,尽管自己身不由己,命运如何也难自料,他凭借着行医30年的经验,凭着一个医生的良心,开出来三付药。他说:“先吃三付药,然后再根据情况修改处方”。
2 p( U3 [6 W* O. H2 O三天之后,烦躁的患者安静下来,病情逐渐好转。, e: W2 {( C; A9 K5 W
朱良春先生提出来,应该到医院里继续治疗,在招待所里毕竟不便于治疗。
7 i4 _7 _% l. z. Y陪同的李参谋非常赞同,患者转到了医院,有了护士的护理,他和勤务兵也可以轻松了。
+ I) G; V, b0 A轻松了的李参谋没有闲着,他到了医院造反派的办公室,说他要看看朱良春的材料。造反派尽管飞扬跋扈,但是对于解放军还是有些畏惧的。. r8 M1 L* S' i$ J! q
材料送来了。看过材料,李参谋说:“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样有作为的老中医,应该让他继续为人民服务才对。你们这样做,不符合毛主席救死扶伤人道主义的思想。今后,谁再那样对待朱良春,小心犯错误”。
1 z) ]4 G" \0 q, S6 Y“李参谋给了我半条命”,九十岁的朱老深情地说。$ r& `0 @! U1 B
中医学的安全有效,终于在关键的时刻,帮助了病人,也拯救了热爱这项事业的中医学人。此后,朱良春的境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重体力劳动改成了轻体力劳动,被“照顾”到了供应室,折纱布、做棉球。
. u9 A/ x% F3 }! Z- B1 p这是发生在1969年的事情。: O9 b( X, a( z% m. M
曹东义:“文革几年,让您感到寒心的事情是很多的吧?”0 ?' c1 f, I1 Z* u; E" F
朱良春:“造反派停止了我的工资,一家人的生活陷入了困难。我自从参加工作之后,由于资历老和专长突出,工资被定为卫生六级,每月工资168元,而市长只有120元。造反派里很多人,在这一点上心里很不平衡。他们说,你也上班,我们也上班,为什么你的工资那么高?面对这样一群人,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6 ~  ?0 n0 ]* i+ Z: R造反派不但停了他的工资,每月只给20生活费,而且,还抄走了他的存折,不许变卖家具,只要卖超过5元的东西,都必须经过“审批”。% n; w, \3 X9 S  f" I2 d! V
朱良春先生虽然在解放前就开业10多年,但是,并没有私产,房子也是租借的,没有私房,而每月的房租就需要13元,再加上卖煤球和电费,20元的生活费就所剩无几了,因此无法维持生活。! a- @% B" V  O  v- j5 a
为了省钱,孩子们在秋天去捡梧桐叶生火,也有的时候去几十里外的农村同学那里打工,每天2角钱,吃中饭需要1角,每天可以挣1角钱回来。已经工作的大儿子朱晓春可以补贴一点,他甚至把自己的手表卖了,还是不行,又卖了自行车,仍然不能维持生活。
2 e/ s8 `; x! K曹东义:“经济‘制裁’真是严厉啊,哪里有人道主义?”; i$ I" E7 o* @
朱良春:“我开始卖自己心爱的书籍、杂志,一斤一角,十斤一块。每过几天就拎出去一捆,二三十斤,换两三块钱,后来太心痛了,只剩下线装书了。不能再卖了,只好去找他们理论。”朱老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痛苦表情。$ ^/ p0 A, g% k8 p
造反派说:“20元不够你用,你说多少够用?”1 T- D5 M9 \2 w# `
朱老只好给他们算帐:13元的房租,几元的煤球钱,几元的电费,粮食多少元。还没说完,造反派不耐烦了:“给你80元吧!”好象是他们在恩赐,一脸的不屑。4 x. h2 b) \9 M- O( ?
老实忠厚的朱良春先生连忙说:“够了,够了”。因为,如此以来,他不必再为一日三餐发愁了。过去,他一门心思干工作,从来不管柴米油盐;他从来不让给他调房子,也从来不允许给他这个院长涨工资。但是,他这个做了多年院长,谁也不肯得罪的院长,不知为何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M( O: h9 y6 ~他又想起他的老师,章次公先生每次在北京见到他,就嘱咐他:“老弟啊,说话可要谨慎啊!要三缄其口!”
& t( p; h  L& `$ E假如,不拘小节的章次公活到现在,在文革的环境里,应该是什么样的处境呢?4 P( v, N( q2 u! z/ [* n( Y2 I
曹东义:“文革中,值得记忆的事情有哪些呢?”* m1 H; l" ?+ P7 O" c8 p
朱良春:“许多了解我为人的群众,仍然在晚上偷偷地来找我看病,使我心里感到了很多温暖。而这温暖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扩展开来,越来越多。很多人看到我家人口多,生活困难,就借到我家院子的井里打水的机会,把水果、食物放在空水桶里,放下食物再打水回去。这种如同当年地下工作一样的关怀,让我感到了人们并没有忘记我,依然在爱护我,关心我。”
) C  B) _) \5 m6 Z孩子们下乡的下乡,上山的上山,家里只剩下了三位老人。不久下乡的孩子们就陆续介绍来很多农村的患者,其中有不少就是村里、公社里的领导,或者是什么主任的亲戚,除了看病,还要招待,招待了还要送一些礼物带回去,这也成了不小的负担。好在1968年9月大女儿朱胜华南通医学院毕业,三女儿朱敏华师范学校毕业,虽分配在农村工作,尚有一些工资收入,她们倾其所有资助家庭,资助弟妹,共度难关 。
3 e! I+ ~6 ]8 u1970年,朱良春先生又回到了临床,做住院医师。这时省革委会通知,让组成医疗队,到盐城地区参与治疗乙脑、恶性疟疾,朱良春成了一名队员,他又是一个战士了,一个战胜疾病瘟神的战士,而不是“革命”战士。
! p5 \9 O1 i: o; @1971年,林彪事件发生,上级要传达文件,通知朱良春参加市里的会议。他回答说:“我的问题还没有结论,我怎么能参加市里的会议呢?”组织观念极强的朱良春先生,还没有忘记自己头上,还有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他这个已经连任三届的人大代表,这个多年的政协常委,这个农工民主党主委,在受冲击、无法治的时候,什么头衔也没有能够保护他;在这个时候,在恢复理性,恢复法治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政治名誉,是自己的身份。
$ j/ S% E. G; x$ [( p市革委会的领导这才说:“怎么,你现在还没有解放啊?我马上让他们宣布你解放,明天到总工会参加会议”。
( a1 k; u- H7 d3 D# b经历过打败日本侵略的解放,也经历过打败国民党军队的解放,朱良春迎来了他的第三次解放。他被宣布:“经过内查外调,情况已经清楚了,现在宣布朱良春恢复工作”。
; j2 c0 L4 y6 H5 H% \$ r2 D曹东义:“您终于解放了,与整个国家一起迎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7 L: s0 E  l  w% e
朱良春:“是啊。1971年,市里组织医疗队,去海安县农村巡回医疗,我已是55岁。即使如此,我也踊跃报名,成了一名队员,一干就是一年。在农村巡回医疗,又找回来做医生的感觉,心里的苦闷慢慢地随风而去。1972年,我回院参加门诊,是一名普通医生,虽然没有职务,但是,这做医生的自豪感比什么都好,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职务待遇。1973年,随着医院秩序进一步好转,医院又开始重视业务了。因为我多年的主抓业务,有经验,再次被大家推举为‘防治组组长’,主抓业务,并为培训班授课。”
# n* R( N: W& v1 G8 q为师之道,在于传道、授业、解惑,这些都是朱良春先生非常擅长的,也是当之无愧、无人可比的。! d. T6 m; K7 P! H: Z
1974年10月31日,南通市卫生局成立中西医结合领导小组,朱良春先生无可争议地成了领导成员。11月28日,中西医结合科研项目又选中了金荞麦的进一步研究,土专家成云龙贡献的特效药又被提到了一定的高度。南通市一院、二院、防治院都作为参加单位,一起搞科研协作。12月9日,江苏省召开中医座谈会,会议为了进一步贯彻党的中医政策,搞好中医继承与发扬工作,邀请朱良春先生出席会议。12月19日,《江苏医药杂志》编委会成立,文革期间瘫痪停刊的学术刊物,在这前后陆续恢复刊行,朱良春先生被聘为编委。3 O) F9 J8 _9 f& v$ e$ Q
1975、1976年,朱良春先生过着一个正常医生的生活,而舒心的日子是很容易在手边流失的,他又在考虑拿起笔来,写学术著作了。* v7 |& F, @& B. S3 [5 `
但在所谓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他再次受到某些人的批叛,说他与邓小平穿一条裤子,走一条路,他连想写作都没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在“四人帮”被一举粉碎,朱老才彻底被解放。5 P! c4 m" ?  B- V  u4 Z
1977年,朱良春先生被江苏省卫生厅评为首批“江苏省名老中医”。
- ?; }# O$ N# P" p! w0 K1978年党中央开始“拨乱反正”,落实政策的工作逐步展开,朱良春先生在62岁的时候,又被任命为副院长,两周之后改为院长,说是“恢复院长职务”。
/ p# l7 ]. B3 v1 h) ]在他还没有恢复职务之前,那些在文革之中批斗他的造反派,已经在见到他时低着头、遛着墙边走路了。9 y* Q, g" ~( ]" N; p0 V( [" |  i
朱良春先生是宽容的,他每见到这个情况的时候,总是主动打招呼,他知道把历史上的错误算在一个人头上,是不公平的,也是他从来不取的态度,他就是这样一位光明磊落的人。
% k) C- J$ n! h; O3 e3 H6 T朱良春先生原谅了折磨他的造反派,因为他的心里想的是如何把耽误的时光抢回来,是如何做好中医的传承,如何培养中医的接班人。
; X5 m7 h: ?! O: x, B# W7 ~4 D20.        点石成金,不仅是绍奇步先
( g$ Y7 S6 P3 `, O- o! }: Z5 X曹东义:“朱老,何绍奇先生与您是怎样认识的?他在四川,您在江苏,远隔千山万水,他最终成为您的弟子,那可要跨越很长的时间与空间,是怎样一种缘分呢?”- B" I3 @: X9 E# C
朱良春:“这件事情发生在文革之前。何绍奇远在四川省潼梓县,与著名中医专家蒲辅周是同乡。他本来跟当地的一位中医学习,后来见到我的文章、著作,就写信求教问题,我当时尽管事物缠身,非常繁忙,但是,对于热心中医的青年后学,往往是有问必答,热情鼓励。而从何绍奇的来信中,不难看出,他是一个爱思考,热心中医事业的青年。因此,一来一往,积少成多,随着信件的增多,我们两人之间的情谊逐渐加深,即使在文革困难的时候,两人的书信往来也没有中断。何绍奇以他特有的豁达,为远在东南天边的我排解心中的忧愁,他认为磨难终将过去,党是英明的,必然会拨云见日,大白于天下。”
3 a& _3 \6 Q; K! W3 a6 i曹东义:“很多人都是这么认识的,因此,生活才充满了希望。”
: h* W) |, S4 Z! s4 D- ^朱良春:“我们师生之间的交流,伴随着历史的脚步,走到了1978年。中医研究院开始招收研究生,何绍奇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心中很激动,恰如他说的‘心向往之’!然而,他没有高等学历,他梦想着成为中医研究院的研究生。他把目光停留在‘同等学历’四个字上,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他觉得‘时不我待’,错过了这个机会,也许就永远也走不出四川潼梓了,他希望能够像蒲辅周先生那样,走出大山,在北京一展宏图。因此,他想起了我,希望我能帮忙推荐,证明他的能力,符合‘同等学历’的要求。因此,他快笔急书,寄来了一封挂号信,还是航空挂号信。”! F; V. w, w2 e( `2 C. B8 z; O# y. |
曹东义:“这说明他的事情很急迫,心情很迫切。”, G8 U0 Y' o4 k3 `) K7 r
朱良春:“是啊,古人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时机有时候稍纵即失,悔之已晚。”
6 V) r' M5 D! t曹东义:“谁能证明何绍奇已经具备了大学水平?谁的话能让中医研究院相信?这才是他当时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他后来的做法证明,他认为只有您了解他的水平,也只有您的证明与保证,才能使中医研究院相信。”. s8 A0 c. d1 H$ V
朱良春:“我在那时刚恢复了院长职务,一封航空快信送到我的手里,一看就知道是何绍奇来的,什么事情这么急?他的信可是从来都是厚厚的平信,一封航空信也不曾来过啊!看过来信,我知道事情的确很急了,报名日期在即,再发航空信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我立即写信给负责招生的中医研究院的方药中研究员,他也是农工民主党员,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开会多次,互相了解。我介绍说:‘以我多年的阅历,我可以担保,何绍奇同志已经达到了中医本科水平,是一个很有培养前途的人才,应该给他一次参加考试的机会’。方药中先生出于对我的信任,经与他人协商,决定直接把准许参加考试的通知发给何绍奇。”/ r2 Z% p! b3 j6 |
曹东义:“特事特办。当时的宽松政策,务实作风,的确很令人怀念。”9 z9 w6 P/ y* a9 q5 Q3 r  }  P9 |- i
朱良春:“何绍奇果然不负众望,在人才济济的考生里,立拔头筹,分数第一。在‘发榜‘之后,主要监考官任应秋先生对各位被录取的考生发表谈话,走过十年浩劫,历经磨难,中医学在新时期就要又一次腾飞了,任老先生面对这么多后生、弟子,岂能不感慨系之?因此,当场赋诗一首,一抒胸怀,寄托厚望。不曾想到的是,‘感慨系之’的不仅是老师,学生之中更不乏其人。所以,等他的讲话结束之后,有一个考生举起手来,要求发言。兴致正高的任老,颔首恩准。站起来的青年就是何绍奇,以浓重的川音,朗诵了一首诗,与任老的即兴诗形成了一唱一和。任应秋先生望着这位同乡,听着青年人的诗句,心情格外高兴,脱口说了一句:‘孺子可教也’。古意昂然的师生唱和,引得众人一片掌声,也成了《光明日报》报道中颇为精彩的段子。”/ L: m- q3 N5 f  V5 O  j
曹东义:“何绍奇先生一定很珍惜这段学习机会,迅速提高自己的理论素养,为将来的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础的。”7 h# S+ E* |% L3 _$ {5 n- ~2 T
朱良春:“何绍奇以突出的成绩毕业,以才华横溢的优点留校任教。”* j4 {4 @- {: X% [' J
曹东义:“我在1985年考入中医研究院,研究生部就设在西苑医院,我曾经听过何绍奇先生讲的各家学说,内容丰富而精彩。我是一个普通的研究生,也是他不曾注意的一个学生。”
7 \  A- D% Y5 j% p1 \- ^; v! s朱良春:“何绍奇一向不拘小节,‘不注意’、不留心学生的情况,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学生很多,也很快就毕业走人了。但是,‘不注意’身边的领导,那可是要成问题的。学问大的人,大凡都有不谦虚的毛病,别人的错误只要知道了,就有可能指出来,不管你是善意的,不小心说出来的,还是背后不点名指出来的,只要经过‘好事者’润色、传导,本来的善意指正就变成了所谓‘攻击’、‘贬低’,就成了日后给你穿小鞋,下拌子的原因。”
/ z0 F! P+ j1 u/ i  `" U曹东义:“司马迁说:‘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岂谓扁鹊等也?’您在五七年反右、文革时期的遭遇,难道不是有人嫉妒?太老师章次公先生在反右扩大化之前,就被‘扩大’到了中央党校禁闭四个月,难道其中完全没有嫉妒的成分?也许,他说的‘一样随人道短长’的矮子,才是最受人们欢迎的万金油。”, G: n; d9 k# Y# u6 s7 b& x
朱良春:“他教过的学生们纷纷成了教授,一次一次过不了关的何绍奇,不好意思再以副教授的职称站在讲台上了,他随便捡了一个机会,到荷兰去行医了。”8 z- ~& X0 U4 p+ Q' N$ |6 _( Q
曹东义:“《论语》说:‘道不行,吾欲乘桴浮于海。’孔夫子当年在接近绝望的时候所选择的道路,虽然没有实行,但是,这一出路还是给后来的读书人,预设了一条‘天无绝人之路’。何绍奇先生在荷兰五年,事业顺利还顺利吧?”7 H) j) X! T( _" |
朱良春:“他的医术很高明,洋人患者颇为欣赏,华裔病员更是热捧。每天病人不绝于门,绿卡早就不成问题了。成问题的是那里的伙食,整天让吃肉、喝酒,终于引出来一个痛风病,肉不敢吃了,奶也不愿喝了,他经常思念祖国。说来也是奇怪,尽管当年赌气出走,然而,离开越久,故乡、祖国的引力就越大,就越希望回来,他终于回来了,然而,他已经被单位除名了。除名了不要紧,他可以打零工,可以继续写他的《绍奇谈医》,写了一篇又一篇,写了国内写国外,写了中医写文化。总之,一切都是关注祖国的中医事业。香港浸会大学中医学院成立了,缺乏的就是像何绍奇那样的有水平的教授,因此,聘请他前去讲学。”
  R- }' D6 L1 X5 v香港已经回归祖国,在香港传播中医,正与何绍奇的理想合拍,因此,他欣然前往。他太忙了,教学,出诊,写作,参加学术交流,哪一个不需要时间?他无暇关注自己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有的是生命的活力,可以随意挥撒。然而,死神也嫉妒他的才干,悄悄地在他身后,吹灭了他燃烧正旺的生命的蜡烛。2005年7月7日,何绍奇刚完成了一个甲子的生命,就这样过早的结束了。
% L) Z0 V7 C7 f3 k/ I“看来,马克思那里也缺乏人才!”九十岁的朱老面对上天的不公,还是难忘得意门生的“人才难得”。
! E3 q/ n3 Z9 }: P0 F6 U当然,朱老的得意门生还有很多,因为他善于“点石成金”,他有化平常为神奇的“特殊法宝”:“尊师爱徒”。
# x  x$ {: b+ g: p0 _朱老对于朱步先的“点化”,也是医林佳话。2 P1 h+ {: Q5 p% g
曹东义:“朱老,谈谈您和朱步先先生的师徒缘吧。”
, A4 |3 W0 l1 X朱良春:“上世纪60年代,朱步先曾经跟随江苏泰州家乡的名医朱则如先生学习中医,得以进入中医之门。此后,他了解到我的一些情况,一心希望前来跟随我学习。但是,他家里条件很艰苦,因此,背着一袋粮食来到我的家里,也就吃住在我家,开始了我们师生之间的交往。朱步先是很勤奋、很聪明的有心人,他一边跟着我临诊,一边记录,晚上回去就写心得体会,白天就拿给我看。他写的体会文章,往往言之成理,也很有新意,我就鼓励他投稿,杂志社很快就采用了。后来,在此多篇论文的基础之上,再加上何绍奇和其他学生、子女的补充、增益,就形成了《朱良春用药经验》一书,后来还进行了增订、再版,前后已经印行10多次。”# L( \4 [0 o* ?1 o
曹东义:“他们两位已经成长为很有学养的中医人才了。”$ Y5 `2 t2 }  I& n3 P; v5 c
朱良春:“1980年,我主编的《章次公医案》由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朱步先、何绍奇两人也参与了部分文字整理工作,该书首印22000册,一售而磬。当然,何绍奇、朱步先两位年轻中医,在学术上展现才华最为突出的,要数1982年的《实用中医内科学》的统稿工作。1982年3月,我受卫生部中医司的邀请,做《实用中医内科学》的审稿工作,上面很重视这项工作,因为它要代表时代水平,而不是一般的个人撰著的学术著作。编辑部主任希望我推荐统稿人员,要把各地专家、教授所写的稿子,按照统一体例,统一修改,其中需要核对引用的大量原著,主要观点也应当平正公允。我说有两个人可以推荐,一个是何绍奇,一个是朱步先。主任说:‘他们是什么学历?什么职称?在哪里工作?’主任听说何绍奇是中医研究院,研究生毕业,说可以;当听说朱步先只是一个学徒出身的人时,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这些稿子都是专家教授所写的,怎么能让一个学徒的去修改呢?’我说:‘你如果是要水平,那么,朱步先完全可以胜任;如果是要文凭,要名气,那他就不合格。我认为,他的基础不错,而且文笔相当好。你可以让他来,试一试,看看如何?’主任见我如此坚持,不好驳我的面子,勉强说:‘好吧,既然这样,就通知他来试试吧。’就这样,朱步先有了一次机会。”% y0 i6 Y9 J0 o5 X" i" h
朱步先貌不惊人,人很诚笃,是一个很有内秀,不事修饰的人。刚见到主任,主任就交给他一罗书稿,有五万多字,让他一个星期之内修改完毕。朱老一看,连忙说:“这又不是看小说,一个星期怎么能行?”
# o- ]3 s. d: n; g  P主任毫不客气地说:“就是一个星期,不能拖延,既要讲水平,也要讲速度,不然就会影响整个进度”。1 `; g% \' U) `4 r; |+ |
朱老知道,这是在考验他的水平。因为此前,已经有一个人因为无法完成如此重任,已经带着满心的遗憾,红着眼睛,提早“打道回府”了。
( [2 q0 {/ q! O' P6 I2 Z/ z( ~+ f朱老望着朱步先,为难地说:“你看怎么样啊?”
1 J9 }+ H, j& P4 c- y6 g7 c朱步先接过稿件,缓缓地说:“让我试试吧。”: U8 Q* }: I" ~8 y& t0 _. W
从星期一开始,到星期五晚上,朱步先很少出屋,一直在看稿件,改稿件。星期六一大早,他抱着一罗稿件找到了朱老。朱老望着他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睛,连忙说:“你坐下,我看看”。6 f$ u7 C$ B* G% o- T$ X0 `
朱老随意翻阅着稿件,抽样看着一页一页的修改意见,字迹工整,引经据典,说理充分。他感到很满意,马上给主任打电话:“朱步先已经修改完了,你过来看吧!”: }% I4 E' q% B! A
主任接过厚厚的稿纸就走了,星期一早上,满眼红丝的主任,脸上带着笑容,出现在朱老面前,连声说:“修改得好,修改得好!您老果然能够知人善任,得其所矣!恭喜您有这样出色的门人!”
. c& e7 U' G7 h' C1 C8 g朱步先留了下来,一留就是三个月,与何绍奇同住一屋,星期日与朱老一起到姜春华先生家里去做客,在他们师徒交往的历史上,写下了一段令人难忘的篇章,也为当今的医学史留下了一段佳话。
+ d7 M; t5 |8 ?6 \) V* L曹东义:“三个月的统稿工作,的确是一次增长才干的好机会。”0 O7 M+ O# u1 ~3 T, J
朱良春:“在即将结束统稿审稿的时候,卫生部胡熙明副部长、中医研究院施殿邦院长、《中医杂志》社费开扬总编等一起来到审稿组,看望各位专家,也为发现人才,搜罗人才。当他们听说朱步先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竟然可以修改专家、教授的稿件,甚为惊奇,大加赞赏。费开扬先生当即与施院长商议,可以把他调到《中医杂志》社,为提高中医稿件的质量,而使他有用武之地。施院长当即同意,答应回去后即着手办理有关手续。”* u4 z+ H2 p, q9 g
曹东义:“发现人才需要机会,使用人才、重用人才需要政策。”
& {+ g7 X0 O- c+ M8 }5 T( W朱良春:“朱步先要进北京,理由是引进人才,然而,他当时还没有晋升为主治医师,而主治医师是进京人才最低的门槛。有一天的傍晚,我看到骑着自行车、赶了几十里路而来的朱步先的爱人,她要我给朱步先开一个证明,证明他经过跟师进修,已经达到了主治医师的水平。我立即给朱步先开了进修证明、晋升推荐信,泰州卫生局一路绿灯,终于把朱步先送到了北京。”# {, F2 T( k) r4 L
在《中医杂志》社,几经努力,朱步先由编辑,而成为副主编、副社长。成了副社长的朱步先,在晋职称、分房子的时候,由于没有学历,也是屡遭“下一次”的待遇。他与何绍奇一样,坐上飞机,“乘风驭太空”,一飞飞到了英伦岛,在昔日“日不落帝国”的英国,开始了新生活。0 ], v" h/ A. T4 m) c/ y: z
曹东义:“朱步先先生到了英国,也必须有一翻适应过程。”
: C' d% h1 u0 C/ m, J+ O朱良春:“一向不会英语的朱步先,的确聪明,三个月就通过夜校学会了日常会话,使不愿意让翻译一起与闻隐私的英国人,能够直接向他倾诉。他从为人打工开始,到自己独立开诊,业务逐渐扩展,预约的患者逐渐增多,靠的当然是治病的真本事。他租了一幢带花园的小楼,把妻子接到英国,两个儿子一个从清华,一个从北大,都去美国留学、工作,除了电话问讯,飞来飞去的团聚,也别具一番风味。”
! E8 T' P5 I# @7 L  Z; i+ K* p# X朱良春先生从1945年开始办学,艰难培育国医人才,此后他所培养和所关怀过的中医,何止千万?" f) A8 `: [& e( o
曹东义:“听说,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大内科主任史载祥教授,早年也跟随您学习和工作过?”# q  p3 @6 s1 J( v7 J
朱良春:“史载祥20世纪60年代在南通市中医院毕业实习,跟随我一起临证治病。他很聪明,又爱学习。因此,我很喜欢他,就问他有没有找到接受单位。他说还没有。我又问他,你愿意到南通市中医院来吗?他说愿意。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使史载祥来到了南通。”
7 [, A4 ?, D' N在南通,使史载祥见证了朱老培育的三枝花是那样光艳夺目,也使他赶上了文革之中朱老蒙难,在那特定的环境下,史载祥以他特有的方式,机智地保护了朱老,使他少受了许多磨难。因此,朱老格外喜爱这个身边的弟子,在他恢复院长之后,在他得知研究生制度建立之后,就鼓励史载祥报考研究生。经过朱老的培育,史载祥当然是优秀的,并因为这优秀而留在了北京,靠着原来坚实的临床功底,发挥了学科带头人的作用。/ M& S  g: t# D: A% m) T
在陕西省中医药研究院的省级单位,工作了十几年之后的姜兴俊,于1990年自愿到艰苦的四川绵阳,去扎根为当地群众服务,就是受了朱良春先生榜样力量的影响 。7 Z5 A* B& I. V
朱老一路前行,一路培养中医后来人。有道是:插柳不为造风景,回眸看时已成行。6 n( t9 ?- v9 b# r$ B0 L6 M$ t/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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